阴阳街 | 乱红

双云前缘篇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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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云嘎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那个小仙官的。

地上的神仙和天上的多有不同,加上身份特殊,天庭上头的那些仙班同僚总是不太爱跟阴司冥府的大人们打交道,毕竟九幽之下实在太冷了些。

阿云嘎鲜少登南天门,算起来上一回还是自己作为新任泰山府君上去述职来着。彼时人间烟火鼎盛,南天门后恢宏极了,阿云嘎一整天下来眼前来来去去尽是各路大神仙小仙童,简直眼睛都要花了。

府君大人心想,这些仙君们身后动辄缀着十七八个仙童,不挤得慌么?

此番再上天庭,见到的仙人便少了许多。神州大地向来是如此,谁的香火旺盛,谁便强势,若是失了信仰断了供奉,那神位总有一日会烟消云散。遇见盛世,天庭便热闹,若遇见乱世又或是异族当权,天庭里往往便会冷清下来。阿云嘎瞧了多年,发现不管是何年月,月老那处倒是一直忙忙碌碌,大抵是凡人劳碌一生,总对姻缘有些盼头吧。

姻缘司里头小仙官众多,满院子都是乱糟糟的红线,远看着跟个蜘蛛精造的盘丝洞似的,阿云嘎难得起了些玩心,便一头撞进去,哪晓得看起来盘根错节的红丝如水般滑溜,顺顺利利地让他进了门。

阿云嘎觉得挺有意思,便去问月老……自然是问不着的,随便抓来的小仙官老老实实解释道,这红线一根两头都是有主的,虽然看起来繁乱,倒并不会沾惹不相关的人。

阿云嘎这才明白了,挥挥手让小仙官退下,径自乱逛起来。

姻缘司占地颇大,云堆玉砌的院子里种满了不知名的花,一片红一片粉娇嫩地铺了一整院,院子里除了满天满地的红线,还有个能看见人间百态的镜子,里头来来去去有良配有怨侣,泰山府君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,左右看了看,忽然听见一阵鼾声。

阿云嘎:?

那鼾声挺轻,阿云嘎探头找了会儿,在镜子后头的花丛下头找到了一个睡觉躲懒的小仙官。

这便是泰山府君与心上人初见的第一眼了。

 

那小仙官眉眼颇年轻,一双眉浓墨一般斜飞入鬓,手上扣着一根无主红线,能看见一头松松系了个扣,要紧不紧地挂在那人修长的指节上。阿云嘎突然有些好奇这红线另一头牵向何处,便小心翼翼地从一地乱红中捻起那根红线,一点点将它从满地的情爱纠缠中分离出来,如水的红线从指缝中流淌而下落在脚背上,阿云嘎这才发现那红线似乎绕着自己的脚踝缠了一圈。

这发现叫他心头一动,不由得屏住呼吸稍用了些力气往外扯,然后那红线便撒娇似的紧了紧阿云嘎的脚踝,然后露出空荡荡的线头,又从他的手掌中滑了出去,连同另外一头的绳扣一起缓缓消失在满地红霞里。

这叫阿云嘎无来由地有些惆怅,直到离开南天门时心里仍琢磨着:原来我是与他不相干的人。

这也正常,泰山府君为天下至刚至正之人,掌管天下最为阴寒苦痛之地,尽管南天门之上人人嘴里都要尊称一句“大人”“府君”,若真可以,怕是所有人都更愿意对阿云嘎敬而远之一些。

阿云嘎有些不高兴地想,这没什么。

 

后来,又叫他见了一次那年轻的仙官。

那日阿云嘎偶遇一亡魂,似是从鬼门关那头逃出来的,阿云嘎本也无事,便想听听看那亡魂为何要逃,结果花了一顿饭的功夫,却听了满满一耳朵他与青梅竹马的鸡毛蒜皮,泰山府君皱了皱眉,心道这鬼好生啰嗦,算了,直接抓了丢回去得了。

阿云嘎伸手一捞便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鬼书生抓在了手中,可正待要扔,却发现手底下颇沉,一条细细的红线自那书生脚底垂下,拖向浓雾遮蔽的远处。

这东西阿云嘎认得,正是姻缘司的玩意儿,可眼前这书生明明游魂野鬼一个,天地间再无牵挂,还会和谁有姻缘?

正奇怪着,雾中便传来琤琤环佩声响,一女子手握红线穿雾而来,分明是个生魂模样。

鬼书生一见那女子忙唤了声倩娘,阿云嘎却抬头望向女子身后,果不其然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颀长身影立于雾中。

既然有尘缘未了结,阿云嘎也不会硬将人打回地府,便松了手让那一魂一鬼说说话。他走开几步往姻缘司小仙官的身边靠了靠,侧过头看向对方低声问:“你带她来的?”

山高路远阴阳相隔,便是离魂而出又该怎么在茫茫天地间寻找一亡魂呢?若不是那红线拴着,书生这野鬼怕是也离不开鬼门关。

仙官目光温润朝阿云嘎一礼,泰然承认了,又说可否请大人通融通融。

阿云嘎猜到他要求什么,有些意外:“那女子仍是生魂,你替她求了又能怎样?”

仙官摇摇头,笑道:“大人可要打个赌?我猜她不会回去了。”

 

二人抬眼望向不远处,那鬼书生一副呆样,见倩娘赤着双脚,连忙要脱自己的鞋,可鬼魂衣物皆是虚影,如何脱得下?书生抓耳挠腮,最后坐在地上,拿衣摆往前一抖,叫倩娘赶紧踩上来垫着脚。名唤倩娘的女子素衣银钗眼中含泪,笑着骂了句呆子,然后轻轻踩着书生的衣摆蹲下轻声道:“知君情深不易,是以亡命来奔。”

鬼书生目瞪口呆,又挨了倩娘啼笑皆非地一敲。

若不是打定了主意死生相随,她又为何要素衣素服来寻呢?

 

世间情爱阿云嘎并不完全懂得,大方认下了那仙官的赌,问书生二人想求点什么。

鬼书生一揖到底:“求大人恩准我俩下辈子相守一世。”

阿云嘎故作威严,道:“这女子若是跟你走,便与自戕无异,下辈子可做不得人了。”

鬼书生啊这啊这了几句,道无妨,不管倩娘下辈子是猫是狗还是毛虫鸟雀,自己都会好好待她一辈子。话音刚落他又觉得似乎是委屈了心上人,忙又改口道,不如罚在下做猫狗鸟雀吧,倩娘一心为我,这些苦应该是我去吃的。

倩娘暗暗踩了鬼书生一脚,一旁的仙官却是毫不留情面地笑出了声。

 

……

待二人身影消失后,仙官才开口道:“大人方才其实并没有打算惩罚那姑娘吧?”

阿云嘎挑了挑眉,揶揄道:“可我也没答应他们,下辈子仍是一男一女啊?”

仙官:?

“哎呀,若是那呆书生孟婆汤没喝干净,发现青梅竹马变成了好兄弟,可怎么办呢?”阿云嘎敲了敲手心道。

那仙官眼睛微微睁大了些,复又放松下来,道,那有什么。

“真的没有什么?”

“若是相爱,便不算什么。”

这又触及到了阿云嘎不太懂的地方,泰山府君不爱纠缠这些,又对这姻缘司的起了兴趣,问道:“你身上也有红线吗?”

仙官微微一怔,道:“应该是没有的,不然也没法待在月老那儿了。”

阿云嘎有些无端失落,闷闷道,哦。

仙官失笑,问大人是对这个起了兴趣吗?下官今日来的匆忙,身上只备了方才那一根,已经随着他二人去轮回了。

“至于我们这些月老座下的姻缘司职是不会有姻缘红线的。”他温声解释道。

阿云嘎更失落了,不死心地提起仙官的袖子来回看了看,才道了一声好罢。

 

自那一别,时间又是流水般逝去。南天门上越发的冷清,千年前封神之后世间再无圣人,几百年过去,从凡人发现人可胜天的那一日起,天庭便也终有这么一天。那些九洲大地上的无数百姓,信鬼,信神,信皇权天授,终有一日会开始信奉自己。

阿云嘎自继任泰山府君那一日开始便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,可终究没能忍住,又上了一次南天门。

偌大天庭于皑皑云层上渐渐消解,阿云嘎寻着记忆找到姻缘司,见满地的乱红没了,满院的花树也没了,来来去去的仙官们自然也没了踪影。

也是,如今凡间的女子要读书要剪发,早已经不是姻缘红线能束缚住的笼中鸟雀。

阿云嘎叹了一口气,心想自己同那人原来是真的不相干。泰山府君望着缓缓倾塌的南天门,觉得他大概没必要再来这里了。

 

后来阿云嘎行走九洲,遇着了一些还活着的地仙们,只是都虚弱得很。似乎只有他泰山府君安然无恙,想了想,可能人活一世难得尽如人意,后悔憾恨时总免不了期望一个下辈子,是以信仰未绝。

阿云嘎十分惆怅,和认识了多年的城隍感慨了一句,说莫不是到最后真是剩了自己一个。城隍爷抱着猫啐他,说我家小猫咪可听不得这个。

 

再再后来……

九洲陷落,连地府都险些塌了。

阿云嘎捡回半条命被同样剩了没几口气的王晰拉了一把,两个难兄难弟艰难地进行灾后重建,重新将生与死的秩序建立起来。可怎么又忙得过来?

王晰说不行招人吧,活人也行鬼魂也可,先招短工,等遇着不错的,就拉来……

“签个卖身契?”阿云嘎问。

王晰说呸,就拉来收徒,入伙,签合同!

阿云嘎叹气,说真能做成么?

入伙地府都能重建,那是不是意味着……有朝一日,可以再建姻缘司呢?

阿云嘎隐约觉得自己想见的应该是那个人,同姻缘司的关系不大,可天大地大,他连对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,去哪里找对方的下落呢?

 

再再再后来。

城隍爷——如今已经混成主任的王晰,为了拿下相中好久的一条古街,从盛夏炎炎折腾到寒冬腊月,死活说不动街头那家钉子户。

阿云嘎说啥?他不挪走我的轮回井安哪儿?老王你坐着,看我这就去收拾那个兔崽子!不肯走是吧?不走就拉他来撞鬼!让他拜师!入伙!签合同!

要被收拾的“兔崽子”懒洋洋坐在街口晒太阳,掀开眼皮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阿云嘎,拖着那熟悉的腔调缓缓开口:“哎呀,若是有人孟婆汤没喝干净,这辈子又没投胎成个女人,可怎么办呢?”

“大人,又见面了啊。”郑云龙笑着说。

冬日的阳光温润,映着那人手腕上一线若隐若现的红色,弯弯绕绕,亮闪闪地一直拖到阿云嘎的脚下。

原来早就系了千年。


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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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正篇里绒真的是普通人,和阿嘎老夫老夫了

也真的没有月老,但是住进阴阳街的来一对成一对,大概和绒也有那么点关系【大概】

老王年纪比阿嘎大很多,但是没阿嘎法力强,打不过

 文中的鬼故事来自于《倩女离魂》,有改动

故事灵感是这个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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